阿瓦隆学院，钟楼，教堂。
这座雄伟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一直以来都是以金色为主色调，象征着辉煌和荣耀。但今天，教堂的主旋律是黑色，代表离别代表悼念的颜色。
教堂里坐满了人，阿瓦隆学院全体师生，没有人缺席，这是一场盛大的追悼会，同时也是英雄的歌颂会。
穿着黑色西装的少年们抬着厚重的棺材进入教堂，他们都是学生会的成员，棺材里躺着的是他们昔日的伙伴。
追悼仪式按照惯例走最正统的英国风俗，先是唱赞美诗，学生会副主席阿黛尔带领着学生会的成员们齐声朗读。接着是弥撒和祷告，修女们的声音庄严肃静，鲜花的气息在教堂里弥漫，神父低声念诵着祈祷的诗，安抚死者逝去的灵魂。
张子尧和贺茂炀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上，他身上打着大大小小的绷带，医务室的安妮教授说一般人受到这样的伤早就死了，张子尧能够活下来根本就是一个奇迹。本来按照他的伤势是不被允许参加这场追悼会的，可是他硬是要来，安妮教授怎么劝也没用。
和他相比贺茂炀只是受了轻伤，因为月轮的防御，土耳其燃烧弹并没有波及到他，当天他就可以自己走回宿舍了。还有尼禄，人们发现他的时候，他身上的皮肤超过60%严重烧伤，如果没有恢复魔法的话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被治愈。至于张祈梦，摩根的治愈魔法救了她一命，她现在应该也坐在教堂的某个角落里。
那场战斗已经过去差不多一周时间了，可整个学院并没有从伤痛中走出来。
接下来轮到校长讲话，追悼逝去的人们，在英国的葬礼中这项工作本该是由神父做的。
普林姆尔走上了演讲台，今天他完全没有以往**的穿衣风格，纯黑色的西服和领带让他看上去严肃了许多。张子尧忽然有种普林姆尔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的错觉，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那股无力感。
是啊，如果换做是他也会这样的吧？自己的学生死去了，他们的棺材此刻就放在自己的面前，虽然被鲜花簇拥，但那些花却像是死的，一点儿也不鲜活。
“在已经过去的惨烈战斗中，我们失去了六位善良的、有责任感的学生，他们都是学生会的成员，战斗开始后他们就一直在最前线，我很遗憾神没有眷顾他们。”普林姆尔低声说，他的声音不大，但却在整个教堂里回荡。
“我做了十九年校长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，没想到会是这么难受的事啊。”普林姆尔叹息，“他们本来都是活力满满的孩子，也许在为绩点忧愁，也许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，可是现在他们躺在这里，冷冰冰的，这让我觉得很难受，很难受。”
张子尧听到有人在哭，那个声音分明很努力想要克制，但却怎么也收不住，就像人无法阻挡洪流。
有时候悲伤也会像洪水那般汹涌的吧？怎么逃，都逃不掉。
“普林姆尔校长以前和我说过，他没有亲人和孩子，所以他把自己的学生当作是亲人和孩子，不管是哪个国家，没有什么痛苦能比得上白发人送黑发人。”占卜课教授珍妮坐在他们的旁边。
“所有的离别，都是悲伤的。”张子尧低声说。
是啊，所以心才那么痛，而人才会变得更坚强。
“学院要求我给你们做一个交代。”普林姆尔环顾四周，他似乎想看清楚每一个人的脸，“是谁酿就了这场灾难，又是谁杀死了这六名学生。”
学院的人并不知道加拉哈德的事，因为桂妮维亚在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，很多人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，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线索。
也许只有学院才能给他们答案。
“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魔女摩根。”普林姆尔低声说，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，带着些许无奈。
这就是学院给出的答案，学院当然不可能把真相公布于众，如果让人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学院的内部教授的话，那么阿瓦隆学院就会被家长们质疑，这是绝不能发生的事情。
所以只能把一切的罪责推给摩根·勒菲，至于爱德华·莫里斯，他的一切资料都被学院删除得一干二净，学院对外称他受了重伤回英国老家修养，可能不会再回来工作了。
普林姆尔轻声叹气，没人看见他的手在台下紧紧地握成拳状，指甲陷进肉里，鲜血淋漓。他那么的不甘心，但他却不得不撒这个谎，因为这所谓的真相是见不得人的，它会永远被掩埋在谎言之下。
教堂里忽然喧闹起来，很多学员都听说过摩根的故事，她是至恶的魔女，曾与亚瑟王做对，恶毒和阴冷是她的代名词，她是蝎子般狠毒的女人。
就是这样的人杀死了他们的同伴么？所有人在心里想。
“摩根·勒菲一直都躲在石中剑里，是她策划了这场袭击，为了得到封印在学院最深处的德库法杖。”普林姆尔说，“她是我们学院永远的敌人，我们会用尽一切手段，将她找出来，给死去的学生们一个交代！”
这就是真相么？张子尧看着下面那些熟悉的脸上一个一个露出仇恨的表情。
“这样真的好吗？”他轻声说，像是自言自语。
“已经有那么多人记恨我了，再多些也无所谓。”一个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。
说话的人是摩根，身为灵体的她如果没有魔力的供给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的，以前石中剑是她的魔力根源，现在石中剑在张子尧的体内，那么张子尧就成了摩根的魔力源。她现在的状态更接近于使魔。
“大姐，你可真是硬派到爆了呀。”张子尧说。
可是嘴上这么说，但他心里却很难受，他现在明白了，这个女人一直都在承受着类似的诬陷，但她从不辩解什么，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为自己活。
“这样真的好吗？”他再次这样问。
让你一个人承受这样被仇恨，让你一个人背负起所有的罪孽，你就不会不甘心么？
“吵死了。”他听到那个人不愉快的声音。
是这样的啊，原来也是会生气会不愉快的，也对啊，没人会喜欢这样的感觉，也没人会习惯这样的伤痛。
贺茂炀忽然察觉到了张子尧的异样，那是他从未在张子尧脸上见到过的表情，带着极度嘲讽的笑容......
“不对啊，你说的不对。”有声音质疑普林姆尔。
普林姆尔愣住了，他认识那个声音，因为认识他才会吃惊。
“摩根，就在我身边啊。”说话的人是张子尧，他缓缓站起身来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，张子尧低着头，他并不敢与他们对视。
戴着巨大巫师帽的女人出现在他身边，这个女人美艳得似乎能让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，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，目光最后落在她身前的男孩身上。
教堂里静得可怕，没人知道为什么魔女摩根会出现在张子尧的身边。
“接下来不是英雄的歌颂会么？”张子尧微笑，“你们歌颂那些死去的人有什么用，他们又听不见的，你们不如歌颂我好了，如果不是我阻止了摩根，你们所有人都死了。”
所有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，贺茂炀忽然察觉到张子尧想做什么了，他是为数不多知道一点真相的人。
“你们千辛万苦咬牙切齿想要找的摩根，现在是我的使魔，”他的声音那么平静，但却仿佛让空气都躁动了一分，“校长先生，你没告诉他们么？是我救了他们，你们大家难道不该谢谢我吗？”
普林姆尔沉默着，他此刻竟然说不出任何话来。
“我觉得你应该把摩根交出来！”一名学生会的干部冲张子尧喊，“交出来，我们承认你是英雄。”
所有人都跟着附和，是摩根害他们失去了宝贵的同伴，让他们面临悲痛，只有交出摩根这件事情才算结束。
这个时候，没有人去想张子尧为什么能制服摩根，他们只是想让张子尧把摩根交出来。
“你在做什么梦啊。”张子尧看着那个人，“你不会是在嫉妒我吧？”
“嫉妒？”
“嫉妒我拥有那么强大的使魔？”张子尧歪着脑袋，“那可是能和校长对抗的使魔，怎么可能让我就这样把她交出来，换做是你们，你们会交么？比起她的价值所谓英雄的名号也不过如此吧？”
“你这人怎么这样啊！”有个女同学说。
“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？”
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渣吧。”有人故意捂着嘴说，但他却没有放低声音。
“让校长做决定吧。”有人提议。
“对的，让校长把他开除了吧，我们学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。”
“根据巫师世界的法律，使魔属于个人物品，既然魔女摩根成为了张子尧的使魔，那么我们就无权对其进行干涉。”说话的人是莫佳娜教授，她负责的课程除了《巫师编年史》外还有《巫师法律》这门课。
“也就是说之前犯的罪孽都一笔勾销吗？”有人大声问，语气里有些不甘。
“是的。”莫佳娜点头，“既然成为了使魔那么就是放弃了作为人生存的权力，成为物品，这本身就是一种惩罚。但如果成为使魔后她仍然做了坏事，那么她的主人就将受到追责。”
“难道就让坏人逍遥法外么？”有人愤慨，“死了那么多人，就这样算了？”
“人渣和魔女，真是绝配。”有人对张子尧嗤之以鼻。
那些仇恨的目光正在不断地聚集在张子尧的身上，还有那些指指点点那些窃窃私语，就像一把把刀子，直捅进他的心里，鲜血淋漓。
原来是这样的感受啊，他想。
“这样做，值得么？”他听到摩根轻声问。
“我现在是你主人，主人护着自己的使魔有什么不对？”张子尧挥挥手。
这就是他想做的事，他不忍心让摩根一个人承受那样的骂名，那样深刻的仇恨，这个女人已经为此受折磨很久很久了，他绝不会再像亚瑟王那样，让她成为一个见不得人的影子，如果要承受的话，也是他替她承受啊！
“你们给我听好了，我只说一遍。”他缓缓地抬起头来，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每一个人的脸，“她是我的使魔，是我的东西，我最讨厌别人抢走属于我的东西，所有试图染指我的东西的人，都将是我的敌人！”
这是这个男孩对整所学院的警告，也是他对全世界宣布对这个女人的所有权。
“走吧。”尼禄缓缓地站起身，朝出口走去。
“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耍什么酷呀。”姬莉叶嘀咕，“为什么不再坐坐？好戏才刚刚开始吧？”
“感觉在这里，无颜面对那些死去的人。”尼禄回过头来，目光透过重重人影落在那个黑发的少年身上，“好好记住他的眼神，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它更纯粹的东西了。”
“这个笨蛋到底在做什么？”阿黛尔真为张子尧之后的大学生活而感到担忧。
“你相信么？摩根是一切的罪魁祸首？”姬堇铭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张祈梦低声说，她那个时候失去了意识，所以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。
“这里面有很多疑点，但既然学院这样做，那么一定有什么理由在里面吧。”姬堇铭叹了口气，当时他也昏迷了过去，什么东西也没有看见。
摩根成为张子尧的使魔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，因为在他看来摩根和张子尧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，不然张子尧不会为了摩根而奋不顾身的，在这之前，他一直觉得张子尧是个内心胆小的人，直到他露出尖牙。
阿瓦隆学院，钟楼，机械室。
“成为全校公敌的滋味怎么样？”桂妮维亚合上书本，她像是早知道张子尧要来，身边悬浮的茶具还多了一份。
“一般般吧。”张子尧翻了翻白眼。
“痛苦的事情现在才刚刚开始。”桂妮维亚的语气意味深长。
“我知道。”
张子尧把玩着茶具，然后开口说：“我知道你是为了爱德华，所以我并不怪你。”
“爱德华·莫里斯么？”桂妮维亚轻声说，“我以前听他说过，他说在遇到我之前，他的梦想是做一名海盗，开着属于自己的船，到达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。”
张子尧听了愣住了。
“爱德华，这是大海盗的名字啊，其实他还是渴望最开始的那个梦想的吧？而不是被我束缚着，挣扎在如泥潭般的命运之下。”桂妮维亚低声说。
“所以你不肯见他，是因为想让他活得更自由一点？”张子尧忽然明白了。
“是啊，他已经用一生来陪伴我了，不求回报也不求结果，我只是希望他这次复活能够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，而不是再次被我束缚。”桂妮维亚说，“可是我还是搞砸了。”
“对他来讲最大的幸福是在你的身边。”张子尧说，“你可是让他放弃了巡游世界的梦想，甘愿陪伴在你身边一生的人啊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真的只将他作为道具么？”张子尧问，“我看不像。”
“他当然不是道具，他是我最好朋友啊。”桂妮维亚微笑，此刻她笑容那么美，世界都在她的笑容下失去颜色。
“可你还是把他逼死了。”
“是的”桂妮维亚说，“我明明知道以他的性格会做什么，但却没有阻止，因为在心里，我还是渴望圣杯的，如果让我再选一次，我还是会这么做。”
“明白了。”张子尧起身，“关于摩根，我希望你什么也不做，什么也不追究，不然加拉哈德的秘密也许还是会泄露的呢。”
说完他离开了机械室。
“他这是在......威胁您？”普林姆尔出现了，倒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在。
“真有趣啊。”桂妮维亚看着那个男孩的背影，“他到底能成长到哪一步呢？”
“他明明可以成为英雄的。”普林姆尔叹息。
“英雄么？”桂妮维亚忽然笑了，“他可不稀罕这种东西啊，他骨子里的那份执着与孤独，属于王者。”
皇后区，508号宿舍。
“贺茂炀你寒假有什么打算吗？”张子尧收拾着自己的行李，学期将至，他也准备要回家了。
“回日本。”贺茂炀说，作为一丝不苟的日本人，他早就收拾完自己的行李了，张子尧这才能让他帮帮忙，把自己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整理整理。
“对的对的，我还记得你上次说有个日本娘们儿在等你！”张子尧突然眉飞色舞，“你们平时有联系吗？”
“我们平时在Line（作者注：Line是日本年轻人常用的聊天平台，类似于中国的微信。）上聊天。”
“唉，我也想和日本美少女的聊天。”张子尧叹气，“我能来你们日本玩吗？你家那么有钱，带着我玩遍全日本应该也没事吧？”
“当然可以，随时欢迎尧君的到来。”贺茂炀笑着回答。
“你床上的那把刀是怎么回事？”张子尧忽然开口，他总觉得这把刀很熟悉。
“是三日月宗近，在你去埃及的那几天里爱德华送给我的。”贺茂炀说。
张子尧听了愣住了。
“那一天下着大雨，他没有打伞，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。”贺茂炀回忆，“他突然把这把刀交给我，说我在保养日本刀的方面比较在行，托我保管几天，如果有机会他会回来取。”
“你就替他好好保管吧，他什么时候回来了，就还给他。”张子尧低声说。
“我也是这么想的，只是没想到这把刀竟然是真物。”贺茂炀感慨，“不知道爱德华是怎么弄到这把刀的。”
他忽然察觉到张子尧的表情有些低落。
“爱德华会回来的，我相信他。”贺茂炀立刻说。
不，他不会回来了，张子尧在心里想。
知道爱德华就是加拉哈德的人只有张子尧和桂妮维亚，贺茂炀和尼禄虽然见到过加拉哈德，但却并不知道那个和他们殊死战斗的人就是爱德华。
贺茂炀相信了爱德华回英国老家修养的那副鬼话，在他的脑海里那个从不正经又爱吐槽的见习教授并没有死去，总有一天会养好伤归来，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把这把刀还给他。
可不管贺茂炀再怎么等下去也没用的，爱德华不会回来了，永远也不会。
因为就是他亲手杀死了爱德华，将石中剑完整地刺入他的心脏，他的手上染尽了爱德华的血。
这是罪，杀死挚友的罪，从今往后，他要背负这份罪活下去。
那个傻瓜一样的年轻人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事，拐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弯路，只是为了见喜欢的女孩一面，可到最后张子尧还是没能理解他，以为他只是为了复仇。
真讽刺啊，明明嘴上说他是最好的朋友，但却连他的心意也没能感受到。
他忽然瞥到了放在桌上的实木相框，张子尧还记得那是他特意去学院的便利店买的，就为了放那张照片。
那大概是他们三个人唯一的一张合影，地点是学院的食堂，在琥珀色大理石墙壁的背景下，他们为张子尧庆祝十八岁的生日，在这之前只有他姐为他庆祝过生日。
照片上张子尧忙着切蛋糕，贺茂炀在一旁细心指导他怎么将蛋糕切得整整齐齐，而那个叫**德华的男人高举着手臂，叼着烤鱿鱼吧唧着嘴。他笑得那么开心，仿佛过这个生日的是他而不是张子尧。
那个时候，张子尧不会知道，在那样没心没肺的笑容下藏着的，却是一颗孤独的灵魂。
全书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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